被疫情打乱计划的毕业生


5月17日是张艺21岁的生日,当天上午,她原本购买了蛋糕想为自己近半年惨淡的求职生活增添几分欢喜,然而,一条“很遗憾你没有通过我们部门的面试”的回复信息,再次将她的心情拖于谷底,她已经不记得这是多少次被用人单位拒绝了。

“我想逃离这种状态,但这就是我近几个月的真实生活,真的感觉非常疲惫。”即将毕业的张艺,至今还没有找到工作。

2022年高校毕业生突破千万大关,达到1076万人,创下历史新高。而据智联招聘发布的《2022大学生就业力调研报告》显示,截至4月中旬,有求职计划的应届毕业生中,仅有46.7%已获得工作邀约,数据低于2021年的62.8%,2022年就业形势较为严峻。

“双一流”吉林大学毕业的张艺,从未想到自己会是剩下的那53.3%中的人,至少在3月初,决定南下实习的她,对于自己的未来还是信心满满。然而,随后加剧的疫情彻底打乱了张艺找工作的阵脚。

3月初,吉林省被一场突如其来的新冠肺炎疫情按下了暂停键,企业停工停产,线下服务业受到冲击,多所高校宣布封闭式管理。全省高校原计划于3、4月份举办的207场线下大型校园招聘会全部暂停,转为线上。

疫情阴影笼罩下的春招略显尴尬,用人单位需求总量下降,加之企业进不了学校、公招考试相继推迟、学生出不了寝室实习应聘,这给张艺这样的毕业生找工作带来了巨大的障碍。幸运地是,从中央到地方,从高校到用人单位,稳就业措施正在频频加码,向就业市场释放“红利”、投放“工具”,仅在5月举办的“就业促进周”,全国各地高校就会举办超过1.5万场招聘会,累计提供超80万个岗位,而人社部启动实施百日千万网络招聘专项行动,也将持续至8月25日……

被就业和毕业压力同时包裹着,尚未确定人生下一站的张艺们,依然抱有希望。

被打乱的求职计划

张艺就读于吉林大学新闻学院编导专业,大学四年,她积极寻找各种实习途径,来为自己日后的求职加码,并先后进入网易、新浪和芒果TV等单位实习。

在毕业那年,她确认了自己未来最想做的工作——进入大厂,“我觉得自己才20多岁,这么年轻就找体制内的工作不太甘心,希望能趁着年轻去大厂打拼。”

按照原本计划,大四下学期开学,她将返校做短暂停留后,前往北京某知名互联网企业展开实习,“顺利的话,我可能还会转正,当时自己特别重视,其实也是认定了这份工作。”

3月初,奥密克戎突袭吉林,吉林本土确诊病例日渐增多,刚回学校的张艺开始感觉有些不妙,但她并未多想,“总不至于哪都去不了吧”。然而,3月11日,长春市疫情防控指挥部发布通告,要求停止一切非必要流动,全市单位实行封闭式管理。紧接着,为应对此次疫情,张艺所就读的吉林大学随之全面施行封校、封寝管理。

“当实习单位的正式确认邮件发来的时候,我已经被关在学校哪也去不了了。”张艺有些崩溃,在她看来,这几乎是自己离梦想最近的一次了,但她又无能为力,“我又能有什么办法呢”。

确认失去了实习机会后,就业的焦虑逐渐开始蔓延,张艺调整好心情开始制作和投递简历,“不甘心吧,还是想去大厂,我依然先把国内的互联网企业都投了一圈。”等待回复之余,张艺还要挤出时间来撰写毕业论文,毕业时间的提前让论文定稿时间也比往年更早了。在找到工作之前,她要确保自己可以顺利毕业。

遗憾的是,后续她只收到1个笔试回复,其他全部石沉大海,“可能是缺乏专业核心的实习,具体我也不知道。”但参与的笔试最后也无疾而终,张艺至今都没收到反馈。

疫情期间求职的艰辛,封控在寝带来的情绪压力,加之注意到互联网大厂裁员的新闻,让张艺原本坚定的“大厂梦”开始动摇,她决定也要多试试体制内的机会,有考试就报名,“我忽然怀疑我能否胜任大厂的工作,如果疫情再次严重,一个人被困在北上广出租屋的景象让我感到恐慌。”

而在吉大宣布封寝的前一夜,同校的刘诗冰就提前崩溃了一次。

在山东女孩刘诗冰的职业规划里,考上浙江省的公务员、事业编是她最理想的归宿。在她看来,公考相对而言比较公平、稳定,“我本来也不求大富大贵,那份工资足够能在城市安身立命了。想去浙江主要是我家人以后都会去那边发展,所以浙江会是我的首选,当然如果能考上其他地方的公务员、事业编,我也会选择去。”

怀揣着这份坚定,从进入大三开始,刘诗冰就一直在为公考做准备。大四时,她接连报名了浙江省选调生考试、浙江省省考和事业编考试,以及山东、天津和广东的一系列公招考试。

按照浙江省人事考试院的安排,3月13日上午9点,刘诗冰将在吉林大学第三教学楼的考点参加浙江省选调生考试,“当时考场和座位表都出来了,那个楼我很熟,都没去看考场,觉得没什么必要。”

然而,距离开考还有13个小时,刘诗冰接到辅导员通知,由于疫情原因,第二天的考试取消了。突然变化的考试安排让她措手不及,除了考试取消的通知,她没有收到任何方面的后续说明与补救措施,“我当时特别受打击,准备了那么久,突然就取消了,而且只有吉林大学的考点取消了。”

开考前夕,刘诗冰收到辅导员发来的考试取消的通知。 受访者供图随着疫情加重,多地宣布公务员考试时间往后推迟,刘诗冰所报考的其他定档的公考也全部延期,她焦虑自己过去一年多付出的时间、心血和金钱(报辅导班费用),还能不能得到回报,毕竟连在毕业之前能否顺利参加一次考试都是未知的。“封校那段时间我不停地跟家人和朋友倾诉,真的很无奈。”家人的安慰和同学的照顾让刘诗冰的情绪渐渐平复,她选择再次投入复习备战公考,这也是她缓解就业焦虑的办法之一,“我还是要好好抓住之后的公考机会,不去想其他的。”

困在寝室找工作

2022年,吉林省高校毕业生21.9万人,是历史上人数最多的一年。他们中的一部分人与张艺、刘诗冰类似,还没有找到工作,错过秋招的他们,必须投入春招的“求职大作战”中。

封校封寝后,他们需要时刻守在屏幕前,不断刷新着招聘信息,在“云端”确定人生的下一站。

改变求职意向后,张艺开始留意各省市电视台和国企的招聘信息,她每天都时刻关注着学院就业群、学校就业网、招聘公司官网以及各类求职公众号的动态,“只要岗位匹配我都会投,前前后后又投出了20多份简历,那段时间就很焦虑,毕竟疫情又加剧了,大家都被封着,心态也特别不好。”

之后,张艺终于等来一些单位的反馈,只不过面试只能在线上进行。

对此,张艺显然并不适应,“每次看着摄像头我都会紧张,一紧张就肚子疼,几乎每次面试前一小时我都是肚子疼的状态。”

同样的线上考试,不同的单位有着五花八门的要求,“他们会要求用不同的平台操作,对于机位的角度也各不相同,每次面试都是一个未知的新情况,要重新调试适应。”张艺坦言,即便她花时间去学习准备,紧急情况还是会时常出现,“有一次面试前五分钟,我的校园网突然断开,只能紧急把面试电脑换成手机,后来的面试状态受到很大影响。”

此外,基本所有用人单位都会要求面试者在一个光线好、且没有其他人的场景进行面试,被封闭在寝室的她显然并没有这样的空间环境,“我要考虑插座的位置和桌椅的高度,同时还要调整两个机位的角度保证不会出现外人,这实在不是一件容易的事。”为了达到要求,张艺只能坐在一个比狭窄的位置,而身后的室友则要收拾好镜头内的场地,“不能有其他杂音,她们很多时候会选择去睡觉。”

学校也考虑到了学生们的现实诉求。在寝室楼封闭的情况下,将楼内有限闲置寝室整理成了专用的面试场地供大家使用。但张艺没去使用过,“一方面是面试专用场地数量很少,另一方面我参加笔试和面试的次数太多了,每次都申请也是一件麻烦事”。

除去这些环境因素,线上面试本身的局限始终困扰着张艺。“相比于面对面的交流,隔着摄像头我根本看不清面试官的眼神和动作,很难得到实时有效的反馈,非常明显的无力感油然而生,就没有了激情。”她只能尽力根据已有的准备去应对考官的问题。

然而,频繁参加面试也并没有收到好的结果,她的心态也开始变了,“最开始的时候,我会注意保持微笑,认真化妆,精心做好服装搭配,”但次数多了之后,张艺开始觉得可能这些准备都是徒劳的。

“线上参加的面试目前都收到了拒信,但其实我是更适合线下的,尤其是那种面对面的感觉很不一样。”张艺开始懊恼为何当初没珍惜秋招时的线下招聘会。

与张艺同一学院的麦文也清晰地感受到了线上考试的艰难。

封寝期间,麦文参加了一次银行笔试考试,笔试时间是当天早上9点半,他提前半小时进入会议室等待答题,“早上的时候室友在睡觉,我没开灯,室内光线比较暗,系统开始时并没有识别出我,无奈被警告了两次”,这让他感到害怕,“我一直担心会不会被标记成作弊,结果可想而知。”

长达四小时的笔试时间同样让他感到痛苦,单位提出的笔试要求是全程不能离开摄像头,也不允许提前交卷,“在寝室考试还是不习惯,也没有那种氛围,开考没多久我就想上厕所,但是我根本不敢离开。”他硬撑着等到了笔试结束。

类似状况很多,最终,麦文的“云端”求职也颗粒无收。

何去何从

准许返乡的通知和封校的通知来得一样突然。

5月1日,长春市全域降为低风险区。5月3日,吉林省教育厅宣布,随着吉林省各地疫情防控实现社会面清零,低风险地区的高校学生可以分批错峰离校返乡。可自愿返乡的学生,所在高校应连续14天无疫情,学生离校前须持有48小时核酸检测阴性证明和学校出具的返乡证明。

张艺是在5月2日晚上11点得知这个消息的,“老师通知说第二天就可以返乡了,‘能返尽返’。”

虽然无数次的期待着能够离校,但突如其来的通知还是让张艺陷入了两难,她当时已经报名了定于5月26日开考的辽宁省省直事业单位2022年上半年集中面向社会公开招聘笔试,“我担心大家离开后学校再次回到之前的状态,又害怕如果回老家,隔离时间可能会延长,这些都会导致我无法参加考试。”张艺不敢赌,她最终选择了在长春租房备考。

此时,长春社会面并没有完全解封,校外的流动同样处在停滞之中,在市区找房子显得尤为困难。在找房子的路上,班里又发通知要提交修习课外学分的证明材料。直到晚上10点,她才在姐姐的出租屋旁边找了一个临时落脚的房子,张艺只能一边打扫房间,一边手忙脚乱地打开刚收拾好的行李寻找材料。

然而,生活的困境并没有转化为找工作的好运,报名的公考有的延期有的待定,她至今都没能等来一纸录用通知,“就连过生日的心情都那么不好”。

求职时间的不断拉长,让张艺疲惫不堪,但她总是会在短暂怀疑人生之后更加疯狂地搜集信息和投递简历,“能就业最重要”。

尽管同样出于便于参加考试的考虑选择离校,但刘诗冰并没有和张艺一样留在长春,“我如果在长春的话,去其他省份可能会被隔离,但是如果从我家出发的话,就不用隔离。”

经过本人上交承诺书、家长签完知情书、等待离校申请批准、准备好核酸证明、确认社区允许返回等一系列程序后,刘诗冰在5月2日上午离开了学校。这天,长春的轻轨还未恢复,每天只有1000辆出租车,她联系到一位私家车司机,踏上了回老家山东济宁的路。

时至今日,刘诗冰依然坚定的在准备着公考,“现在,全国很多城市几乎每个月都有不同的公考开考,最近刚刚又考了潍坊的人才引进,承诺也是有编制的,不是浙江省也无所谓,只要带编制的我都会广泛参与,就是不停地考。”

刘诗冰的微信签名是“不忘理想”,对于如今的她而言,摸得着看得清的理想就是找份好工作,“这是我最现实的理想”。

(为保护受访者隐私,文中张艺、刘诗冰、麦文均为化名。)
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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